“如果你想，也可以，”郁冬青摸着手上的木珠串，笑着说：“但是，我想亲口告诉她。”她太熟悉上位者的说话方式了，这样和端瑾说，明面上，给了她两个选择，却也是非常明白的告诉她，现在，不可以告诉端佳，必须要她亲口来说。端瑾突然想起来，在那家赌场的后门，唐瑜见到郁冬青说的话。——“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，徒步穿过这么多交火区，身上只有一把手枪，六颗子弹，这很不像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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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有一个F国女人走过来，站在赌桌边洗牌，展牌，然后再洗牌。
　　这一次的赌桌上，没有赌注。
　　在这个F国女人进来之前，周家策点了一支烟，是N国小摊上非常常见的烟卷，他问端瑾：“我的妹妹，还好吗？”
　　端瑾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，反问：“周先生说的，是你哪个妹妹？”
　　“周橙澄。”
　　周家策笑着说，“我记得，她是被你的姐姐安排到你身边的，她说她是林川辉的妹妹，你叫她林三。”
　　他看着端瑾微微诧异的神色，挑眉说：“端小姐，端佳没有告诉你，她来这里，是为了什么吗？”
　　他说着，对面的郁冬青却突然屈起指节，轻敲桌面，“该发牌了。”
　　“好了端小姐，”周家策笑起来，吸了一口烟，又说：“卖你姐姐一个面子，陪我玩一局，不管赢还是输，这是十六个人，你们都能带回去。”
　　五张牌。
　　唐瑜手上的，全是散张，这个牌桌上，没有人会比她更小。
　　可是再开牌时，周家策和郁冬青手里的牌，也是散张，只有端瑾，她是同花，在牌桌上，她是最大的赢家。
　　这个任务，落到现在，竟然无比的轻松。
　　端瑾和唐瑜带着晏风和十六个人，跟着阿贝尔到了第十一层，郁冬青却留在那张桌子上，她告诉唐瑜，自己还有事情，要和周先生谈一谈。
　　“你姐姐和他，有什么可以谈的？”端瑾轻声去问喝茶的唐瑜。
　　在她到第十二层，见到周家策开始，郁冬青和他，每一次言语对话，好像都是一场暗斗，这样的两个人，私下里，可以谈什么？
　　她想不通。
　　唐瑜捧着茶杯，向她耸了耸肩，表达出自己也不知道的讯息。
　　“你好像，不太担心她。”
　　端瑾走过去，也拿了一只茶杯，说出心里话。
　　这么些天，她看着唐瑜，从一开始的担心，到后来亲眼见到郁冬青后，就不再担心她的事，即使在这样危险的地方，也依然没有一点担心。
　　“我当然不担心，周家策，还动不了她。”
　　“万一呢？”
　　“没有万一，”唐瑜向她眨眨眼，说：“在我这个表姐身上，永远都没有万一。”
　　“你怎么比她还要自信。”
　　端瑾笑着说，看着唐瑜撇了撇嘴，再侧过头，就看见阿贝尔守在电梯前。
　　第十二层，只有两个人。
　　围在赌桌旁的侍者、发牌的F国女人，全都跟着阿贝尔一起下去了。
　　赌桌上面对面坐着两个人，周家策摁灭那一根烟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　　“我今年，三十七岁了，不打算回去了。”
　　他说着，重新取出一个烟盒，上面印着中文，他点了一支烟。
　　郁冬青看着杯子里渐渐融化的冰球，反问：“好不容易摆脱了，为什么不愿意回去了？”
　　“周氏的那些旁系，从零三年开始，就知道我是内鬼，正满世界通缉我，我再回去，会很难走下去，橙澄她，也会有危险。”
　　周家策吐着烟，在橙黄的光下，他看不清楚郁冬青。
　　过了很久，他才说：“这边的线，我会继续跟进。还有那十六个人，我没有动他们，只是出钱让他们演了一场戏，回去之后，大概是不会说出我的。”
　　郁冬青听着他的话，笑道：“阿贝尔对你，真是忠心耿耿。”
　　“他是我最可靠的下属。”周家策夹着烟，得意地笑。
　　“如果你有需要，国家会帮助你。”
　　郁冬青想了想，又说：“当然，郁氏也会帮助你。”
　　“快下去吧，在你那个侄子和妹妹眼里，我可是十tຊ恶不赦的大坏人。”
　　周家策笑着，看着郁冬青的脸渐渐被合上的电梯门遮住。
　　在港城的民间诡异故事里，十八这个数，一直都是一个像禁忌一样存在。
　　十八，十八层地狱。
　　从港城的周氏越过底线开始，周家策就一直在十八层的地狱里。
　　有句话怎么说的？
　　好像是，人，要堂堂正正地活着。
　　周家策想。
　　好人有好报，但是好人不长命，祸害遗千年。
　　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？
　　好人真的会长命吗？
　　周家策不知道，郁冬青不知道，端佳也不知道。
　　郁冬青不信这两句话，她什么都不信，她只信她自己。端佳也不信这两句话，她相信人定盛天。
　　但周家策，他相信好人会有好报，所以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，要做一个好人。
　　这样的想法，在他二十五岁之前，就已经根深蒂固，可是这样的思想，放在港城周氏里，最可笑，最滑稽，最愚蠢。
　　但是周家策做到了，在和妹妹相依为命的几年里，他甚至把他的妹妹，保护的很好，也教的很好，教成了一个事事心怀善意的女孩子。
　　2014年，八月三日，华夏驻N国大使馆正式将所有在N国华侨华裔撤回华夏。
　　看到宁州再次显现在眼前时，端瑾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，她在N国的时间，其实不长，甚至一个月都没到，可是现在回忆起来，却像是过了几个月一样漫长。
　　她站在宁州的机场里，看着郁冬青走过来，对她说：“我是佟郁，在你姐姐面前，我是佟郁。”
　　端瑾听着她的话，想了想，才问：“我不能告诉她吗？”
　　“如果你想，也可以，”郁冬青摸着手上的木珠串，笑着说：“但是，我想亲口告诉她。”
　　她太熟悉上位者的说话方式了，这样和端瑾说，明面上，给了她两个选择，却也是非常明白的告诉她，现在，不可以告诉端佳，必须要她亲口来说。
　　端瑾突然想起来，在那家赌场的后门，唐瑜见到郁冬青说的话。
　　——“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，徒步穿过这么多交火区，身上只有一把手枪，六颗子弹，这很不像你。”
　　她终于明白唐瑜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了，这的确很不像郁冬青。
　　她这样的人，在那种危机的时候，应该会选择明哲保身。
　　或者，选择一个最快的方法，把端佳丢在那里，然后自己先到赌场，告诉唐景星，在某一个地方，有一名华侨受了伤，伤得很重，需要他去把她接到大使馆，然后送回国治疗。
　　可是，她都没有，她选了一个带着端佳一步步走到赌场边的方法。
　　端瑾抬头看着她，却发现她正在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，看着自己沉思，心绪翻涌，嘴边却依然噙着笑。
　　这个女人，很可怕。
　　端瑾想。
　　她迎着郁冬青的笑，自己也笑，说：“我不会告诉她，这应该能算得上是她的私事，私事，就要她自己来解决，对吗？”
　　“端氏的二小姐，果然非常聪慧。”
　　郁冬青伸手和她握手，然后看了一眼站在端瑾身身后远处的唐瑜，没说什么，转身就向候机室走去，宁州飞往北平的班次，是在半个小时以后。
　　端瑾看见，她的身影晃了两下。
　　“她和你说了什么？”唐瑜没有留给她细想的空间，走过来问。
　　端瑾回过头，和她一起登上前往临安的飞机，“她说，她叫佟郁。”
　　“佟郁？郁冬青？”唐瑜忍不住笑，“她真会取名。”
　　端瑾听着她的语气，也笑，却突然说：“她好像受了伤。”
　　“她不会说的，即使你告诉她，她会表现的很不在意。”
　　唐瑜像是闲聊一样，告诉她：“我第一次见她，是在很小的时候，她就受了伤，但是她过了很久，才告诉我，大概是在我们从安吉利亚回去之后。”
　　郁冬青这个人，很多事，都不会说，即使说，大多数时候，也是说一半，藏一半。
　　她和端佳很像。
　　端瑾想着，却和唐瑜说：“你的这个表姐，真厉害。”